在玉雕之乡重新崛起的轨迹中,那些站在前沿的大匠们,将带领我们走向何方?
采访前,我看了一部拍摄于十几年前的大型玉文化纪录片,片中介绍南派玉雕时,仅列举了上海、扬州两座城市为代表——这就是当时大多数中国人对苏州玉雕的印象——尽管苏州是中国玉雕艺术的主要发祥地之一,也曾涌现过一批以陆子冈为首的绝世大匠,但乾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,苏作玉雕都淡出了主流的视线。
其实,“良玉虽集京师,工巧则推苏郡”的回音并未褪去。
相王弄起此彼伏的碾磨声,苏州玉雕大师们频频斩获的大奖,就是最好的回声和注解。近年来,“天下玉器,皆汇于苏”,苏州玉石行业形成了从原料交易、分销店面到制玉工作室、行业协会等各环节的完整产业链。走入玉雕市场,熙熙攘攘的人群总是会让人恍惚:一门手艺最辉煌的光景就是如此罢。
风靡全球的文化复兴运动为玉雕艺术的发展推波助澜,苏州玉雕行业持续酝酿着更大的变革。在坚持“精、细、巧、飘”的苏作特色同时,苏作玉雕也注重品牌经营与市场规范。
难怪两三年前就有人悄悄地打听:“现在是不是收藏苏作玉雕的好时机?”
一门老手艺的再崛起
在中国制玉史上,苏州玉雕曾出现过三次高峰,从良渚文化时期,到春秋时期,再到明清时期,苏州制玉以工巧艺绝而名扬天下。苏邦技艺以造型生动、构思精巧、疏密得当、琢工精细、形神兼备、寓意深邃为特点,在中国传统手工艺史上留下了一件件精妙绝伦的佳作。
唐三彩、瓷器的崛起,曾让玉器的发展一度落入低潮。自建国以来,传统文化的复兴,让传统手工艺逐渐回暖。起初,人们对玉器的审美着眼于粗犷古朴的汉风、极致精巧的“乾隆工”,这些富丽辉煌的皇家审美,以体量大、工艺精为主要特征。
现在,人们对重器、大器的关注逐渐降温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把玩的轻松心态。大体量的山子、摆件已不再具有主导地位,“以小见大”,凸显出玉雕文人性、创意性的重要。而对于收藏者来说,从重料到看工,一个追求艺术价值的审美时代也正在徐徐拉开帷幕。
中国玉石雕刻大师、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(苏州玉雕)代表性传承人蒋喜也认为:“当代苏州玉雕的发展方向以中小件为主。”
中小件满足了人们随身携带着观赏把玩、修身养性、祈福平安、装饰美化的多样化需求。这就要求玉雕匠人更加注重设计、工艺、艺术性上的突破与创新。
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、故宫玉器鉴定专家杨震华早就发现,玉雕市场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:老玉卖不过新玉。
“在民间用玉的范围内,一些玉材好,做工好的现代作品,比古玉更有收藏价值。就材料来说,现在用的都是羊脂白玉、一级白玉,放在以前都是宫廷用的,普通老百姓不可能得到。而现在的制作工具,包括年轻人的创作思维都比过去有了新的提升。”
另一点改变体现在玉雕制作的细节上。“现在的审美是,在雕刻的时候要留一点皮,从而证明是籽料。为什么?因为籽料的身价比山料更加昂贵。因而对皮色的巧做处理也成为一种玉雕匠人必备的技巧。”
心手相生,注入苏作之魂
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当代,许多玉雕大师都强调玉雕创作需要呈现时代特征。“玉雕语言”是许多玉雕匠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行话,它究竟是怎样一种密码?
蒋喜认为:“从我的感觉来说,玉是优秀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,它更多地包含了中庸、和谐、刚柔相济的传统理念,甚至对于苏州来说,更为含蓄、内敛、阴柔一些,这与我们这座城市的衣食住行,文化氛围的熏陶有很大的关系。”
在杨震华看来,苏作玉雕的“精、细、巧、飘”很好辨认。“苏作的文化内涵深,经常出现以体现江南山水为主的题材。在技法上,比如说一个鼻烟壶,苏作的技法可以把里面掏很空,手感很轻,纹样又非常精细巧妙,这是北方人做不像的。”
在中国传统手工艺里,恐怕没有其它材质像玉这样集中了中国人绵延近万年的心灵寄托,而它们最忠诚的追随者,就是一代代的制玉匠人。
中国玉石雕刻大师、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(苏州玉雕)代表性传承人瞿利军认为:苏作代表着明清以来,中国传统手工艺所体现的一种人文特征,是文人文化与玉匠文化的高度结合,也是江南文化、江南手工艺的典范。
文人性是吴门文化的核心,在一批俏色巧做、诗书画印相结合的玉雕精品中,蕴含了苏州制玉人的独到匠心。苏州人赋予了玉一种哲学性,也引领着苏州玉雕进入了重视设计、重视艺术的时代。
这样的时代审美,也对玉雕匠人提出了新的要求。
如今,苏州玉雕大师名家和新秀,都在追求玉雕创作中的意蕴。既要有传统文化的元素,又要有现代审美意趣。体现出苏州玉雕求新、求变的创新思维、艺术表现力和文化内涵,成为集文人性、精致性、独创性合一的地方。
在蒋喜看来,苏州玉雕大师们在创作中对吴文化与江南生活都有所体现,这是苏帮玉雕本质的东西,是今后生命的源泉。“目前的苏州玉雕从业者中,外地人口很多,他们对苏州本土文化并没有很深入的体会,但苏州玉雕应该在苏州的文化背景下产生,这种熏陶需要时间蕴育,需要我们去宣扬和推广。”
天下玉器,皆汇于苏
才进相王弄十分钟,我们就有点同情居住在周边的市民。时间是下午两点,如果在苏州其它小巷里穿梭,应是一派寂静,空中偶尔飘来两句评弹。但在这里,打钻声、车流声、来往客人的询价声不绝于耳。我们都不知怎么拐进了一条一人宽的无名小巷,这里的作坊竟然也有几位客人到访。
建国以来,经过约三十年的发展变化,苏州形成了从原料交易、分售店面、制玉工作室、行业协会一条比较完整的产业链,成为了国内当代玉雕精品的生产销售中心之一。
古城区内,玉器生产、加工基地主要分布在相王弄、十全街、园林路、齐门路一带;玉器专营销售在观前街一带;市郊则主要集中在光福、东渚镇及周边乡村。庞大的玉雕产业以个体经营为主,据不完全统计,全市玉器生产加工企业及门店逾千家,近年来的全市玉石产业年交易额均逾百亿元,玉雕行业从业人员逾10万人,但实际的“玉作人口”远不止这个数目。
瞿利军从业二十多年,见证着老一辈玉雕大师与新一代玉雕新秀的传承。“我认为我们这代玉雕人担当起了发展重任。在选料上更加精细,在技术上充分利用了改良的工具和科技成果,琢磨细致。在器物造型上,线条流线都不拖泥带水。继承了精、巧、细、雅的特色,同时也在继承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做了新的拓展。更加欣慰的是,苏州现在吸引了来自上海、浙江、福建、新疆等地的玉雕从业者,成为新的玉雕中心。”
尽管一线城市的市场相对发达,但在许多业内人士看来,苏州玉雕市场的发展具有很大潜力。
“以上海来说,虽然市场不错,但玉雕工作室的分布非常分散。苏州现在有个优势,玉雕的制作主要就分布在相王弄、南皮石弄、园林路一带。聚集到一定程度,就形成了玉料市场,新疆人都不约而同跑到苏州来卖玉,上海人也都不约而同跑到苏州来买玉,由此就形成了比较完整的产、供、销体系。”
树立品牌,引领发展
中国玉雕大师樊军民常年在新疆从事玉雕工作。近年来,他常与苏州同行们交流。对于苏州玉雕行业,他最深的感触是:“非常包容”。
“他们把材料当作表达的载体,用玉来表达创作思想与理念。他们努力尝试很多可能性,观察材料的特点,有没有新的表达方式。尽管尝试一定有风险,但我认为,尝试总比重复要好。”
市场对这种尝试也充满了肯定。许多进京贩卖的玉器商家,常常给自己贴上“苏作”的标签。知情者透露,这张牌子贴上去,价格能高三分之一呢。
创新是当代苏州玉雕的一大优势,而实现苏作品牌的营销,也是市场发展的必然。
作为第一批开设个人工作室的苏州玉雕艺人,蒋喜逐渐发现了品牌的力量所在。随着苏州玉雕作品从苏州走向北京、上海、台湾等地区,品牌的影响力不断加大,市场和消费者越来越不满足一件没有“说法”的当代玉雕作品了。
蒋喜为自己的“美石坊”注册了苏州市知名商标,又向国家商标局申请了“龙凤对牌”、“美石三宝”、“薄胎”三件商标。
“不论是努力提升产品品质,还是及早利用相关法律保护知识产权,传统玉雕的经营应该积极融入现代经济社会的潮流中,如此才能让这个古老的技艺拥有薪火相传的活力。”
这样的经验值得在全行业推广。玉(石)器雕刻行业的专家们都一致认为,现在苏州玉雕在市场规模、人才储备以及行业思路上,都领先于全国其他地区。
苏州正在成为中国玉雕行业的领军品牌。这座城市的魅力让世界读了2500年,美玉承载着苏州的和风细雨,有初晴山院的空灵,有小桥垂柳的温婉,也有鱼戏知春的乡情。它将与园林、刺绣、昆曲一起,继续探索新时代这座城市的审美传承与创新精神。
文章摘自《现代苏州》247期 记者 戴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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