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南妇好墓出土的商代玉龙
龙到底为何物?自然界有没有它的生活原型?为什么中国是龙的故乡?为什么历代皇帝自诩为“真龙天子”?为什么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从来没有离开过龙……
这一连串的问题带我去穿越历史隧道,叩访华夏先祖,追寻龙的前世与今生。
现代龙的祖先是湾鳄?
现代人都认为龙是虚构的,但在商周甲骨文中,不仅有见龙、祭龙,甚至也有狩猎获龙的卜辞。先秦文献中,还有不少见龙、养龙,以至屠龙和食龙的记载。古籍中还记有“豢龙氏”、“御龙氏”的氏族……难道古人信口雌黄,无中生有,撒下了一个个弥天大谎?
笔者认为,我们的祖先向来是诚实的,古籍也是可信的。他们不会把虚无缥缈的物种刻在贵如金箔的甲骨上,记载在珍如玉片的竹简中,后世绘制的龙的形象必定有其生活原型。
有人认为,龙的先祖是巨蛇或蟒。其理由是龙的身影与巨蛇或蟒十分接近,最早的龙的传人是人头人身蛇尾。其出典是,在河南南阳出土的汉代画像石刻中,伏羲氏与女娲尚未脱掉龙的形状。
也有人认为龙的祖先是野猪。因为野猪颈部的长鬣,口中的利牙与现代龙相似。
还有人认为龙是马演变而来的。因为龙的头像马,身背上的长鬃像马,龙也像马一样善奔腾。
也有人提出龙的先祖是鳄。因为龙身上有许多鳄的影子。近日媒体采访专家,有人一口咬定扬子鳄就是龙的祖先。
有的学者考证更是别出心裁,认为“龙是江河”(《解放日报》2000.5.4)。理由是,在类人猿进化到人的过程中,人类从高山丛林走向平原河边,才逐渐认识到人离不开水,最终选择在平原河边生息。其根据是《管子》的“龙生于水……欲小则化为蚕蛹,欲大则藏于天下,欲上则凌于云气,欲下则入于深泉。”还有就是《说文解字》 对龙的描述:“鳞虫之长,能幽能明,能细能巨,能短能长”。使人觉得龙就是江河,泛滥时变粗,干旱时变细,枯萎时入于深泉。人们久而久之根据江河的形态萌发出“龙”的轮廓,最终视江河为龙,龙就是江河。长江、黄河就是华夏两条奔腾不息的巨龙,我们都是龙的传人……
凡此种种,不一而足。
笔者认为,龙的祖先不是巨蛇或蟒,也不是野猪或马,更不是江河,而是有它的生活原型。
我们知道,中生代时期,华夏大地上出现过蛇颈龙(又称“威远中国上龙”)和天山龙、马门溪龙、盘足龙等蜥龙类动物。它们个个身躯庞大,体长10米以上,其中蛇颈龙长达18米。可惜的是由于地壳发生巨大的造山运动,加上气候巨变,这些主宰世界的庞然大物在中生代末期全部灭绝。
有没有类似的巨型动物幸存下来呢?
现代古生物学的实地发掘和古文献记载:在中国大地上确实有这种动物幸存下来,远古先民称其为“隆”(隆是高大,凸出的意思,与“龙”古字通用)。现代生物分类学中称它为“湾鳄”。
湾鳄,爬行纲,鳄科,长7-10.5米,是所有鳄类中最大的一种,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两栖动物。体呈橄榄色,有鱼鳞一般的黑斑,背部有厚甲,腹面及尾部鳞片略呈方形。从吻端到眼前方有一对大型隆起腺; 上颌每侧具齿16-19枚,下颌每侧14或15枚,生活在我国中东部和南方江河海滨、沼泽水网地带。
湾鳄性情凶猛,巨口利牙,胃口极大,吞食虎豹有如饿汉吞吃饺子一般,善潜伏隐蔽;会突然发难袭击人、畜。在石器时代,人类远不是它的对手。人们恐惧它,又崇拜它,把它看做神。恐惧它,是因为它也伤害人;崇拜它,是因为它帮人类消灭了许多虎豹豺狼之类的凶猛动物;因而作为神兽而崇拜。
八千年前,水乡泽国的吴地气候比较炎热,非常适合湾鳄生长。吴地先民“断发文身”,就是应对自然界的伤害。吴人以水生鱼虾为食,断发,是为了捉鱼摸虾不让水草及漂浮物缠住头发;文身,是为了防范湾鳄这类动物的侵害。因为任何动物,对自己不熟悉的猎物,一般不敢轻易下口,总是先观察再决定取舍,就像“黔之驴”,老虎初见贵州的驴吓得不敢张口一样。吴地先民在身上文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图案,是用来吓唬湾鳄之类动物的进攻,以便及时脱身。
湾鳄早已在我国灭绝。主要原因是气候造成的。古气象研究表明,大约在夏与商之间,气候生态发生巨变,气候趋寒,海洋逐渐退去,(据考证,5000年前,张家港香山北面、常熟、太仓沿江、上海浦东等地都是一片茫茫大海。)由于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水网变少,陆地增多。湾鳄渐渐退出水乡泽国的舞台。据文献记载,晚唐时,广东沿海尚有湾鳄出现,之后便销声匿迹。唐代韩愈在潮州写的祭鳄文,说的就是湾鳄。现在湾鳄栖息在印度、斯里兰卡、马来半岛至澳大利亚北部,当地人称其为马来鳄,因它经常伤害人,又称吃人鳄。据考证为我国远古湾鳄的“遗民”。
湾鳄肉质鲜美无腥味,是上等佳肴。再说世界上再凶猛的动物也斗不过人,因此,我们的先人见龙、祭龙、养龙,甚至屠龙、食龙的记载并非空穴来风。
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,日月盈吴”。被称为“隆”的湾鳄走了,但陆地上的虎狼豺豹多了。吴地先民常念叨“隆”的好处,为吓唬这些恼人的动物,他们想到制“隆”、造“隆”,并挥舞起来,以吓退侵犯人畜的虎豹豺狼。渐渐地发展到求雨消灾时要舞“隆”,五谷丰登时要舞“隆”,逢年过节时要舞“隆”。舞“隆”给先人们带来福音。这一风俗很快在华夏大地流行起来。
古“隆”是如何进化成现代龙的
如果说,“隆”的先祖是湾鳄;那么,它是如何“进化”成现代龙的呢?
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,龙的雏形开始形成。1987年,在黄河流域的河南濮阳西水坡,发现仰韶文化遗址中用蚌壳精心摆塑的龙形图案,长178厘米,高67厘米,昂首弓身,前爪扒,后爪蹬,呈奋力向上之势,其形似湾鳄,十分壮观,被业界誉称“中国第一龙”(图一)。这说明距今7000多年前,华夏先民已信仰龙了。
1971年,在内蒙古红山文化遗址中出土了距今5000多年前的“玉龙”,它由墨绿色岫玉琢成,体卷曲,嘴前伸微翘,鼻端微隆,颈脊上有长髯,末端弯曲圆钝,呈C形状(图二)。这一发现,可谓石破天惊。因为在新石器时代,玉是极其珍贵的,要在较硬的岫玉上雕琢成C形龙状,是非常不容易的。可见,至少5000多年前,我们的先祖已把龙作为图腾而崇拜。
随着岁月的流逝,龙不但没有消亡,反而在历史老人的手中愈来愈高大和丰满起来。河南妇好墓出土的商代玉龙就是最好的佐证。此玉龙圆雕,头部方形,鼻微突,双目怒睁,龙头角粗壮,张口露齿,身螭倦右侧各有四爪,身尾饰菱形纹和三角纹(图三)。该玉龙造型比红山文化遗址之龙大大推进了一步。可见,龙的形状是随着时代发展而发展的。
从出土的文物来看,夏商除玉器之外,还有陶瓷、青铜器都出现了龙形,龙纹。甚至甲骨文中,也出现了“龙”的象形字(图四)。从字形上看,活脱脱湾鳄形状。由此可见,在距今4000年的夏商时代,龙在中华大地上已蓬勃兴起。
太湖流域被誉为龙的发祥地,历代都发现龙的文物,有良渚时期的,也有隋唐年代的。1980年,苏州西山“天下第九洞”开发时,就出土4条金龙,7条铜质鎏金龙,这些龙的造型更加雄浑秀雅,生动活泼。据考证为唐宋遗物。
由此可见,从新石器时代至夏商的龙,常表现出简单朴素的龙的初始形态,像湾鳄那样原生态。湾鳄消亡后,原始人并不太清楚应该如何体现意象非常朦胧的龙。龙的造型只是在各种动物形态之间游离并组合着。随着华夏文明的不断向前发展,龙的形象开始日臻完善,我们的祖先将虎牛猪马、鹿驼蛇鱼等各种飞禽走兽的特长优点不断汇集到龙的身上;继而又同风雨雷电,云雾虹霓等诸多天象相感应,赋予龙腾云驾雾,呼风唤雨,翻江倒海,除魔降妖等神功,创变出一条无所不能、无所不及、异常壮美的万能神灵。
可以说,龙从史前走到今天,承载的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期盼,体现的是华夏文明的思想结晶。我们常说,中国文化是“和合文化”,而龙就是这种文化的典型代表。
新石器时代蜷体玉龙,红山文化,出土于内蒙古自治区翁牛特旗三星他拉
龙成了皇家的“专利品”
龙成为超凡脱俗的神灵,自然会受到统治者的青睐。史载:太皋、炎帝、大禹及氏、羌、吴等部落都尊龙为祖先。据说早先苏州太湖地区就有一支“龙族”部落。
青铜器是统治者权力的象征,而统治者的最大恐惧是权力的丧失;因此,统治者在青铜器上刻龙、铭文,其目的就是要用龙来震慑百姓,坐稳江山。
古典《周易》把龙捧到极位,喻其为大德之君。秦始皇一统天下,焚书坑儒。这个见书就烧的暴君,却独把竖儒所撰的《周易》中的龙捧为至宝,再不屑以祖先的鸟图腾作为崇拜物,而造出这样一段神话:“黄帝得土德,黄龙地螾见。夏得木德,青龙止于郊。昔秦文公出猎,获黑龙(笔者理解为湾鳄),此其水德之瑞”(《封禅书》)。秦始皇宠龙,自视为“祖龙”。于是,龙正式成为“君之像”。
从此,后世的改朝换代者都自命为“真龙天子”。《东观汉记》记载:公孙述有龙出其府殿中,夜有光耀,述以为符瑞。因尊称号改元曰龙兴。有龙字纪年的还有“黄龙”、“青龙”、“龙升”、“龙兴”、“龙朔”、“龙德”、“神龙”等。最搞笑的是汉高祖刘邦,这位“大风起兮云飞扬”的草莽,竟把自己部落的祖先说成是龙的祖先,称自己是因为母亲梦遇神龙而降生的,因而有“龙颜”。
隋唐时,龙的地位再次拔高,皇帝不仅把自己说成是龙的化身,而且不准皇帝以外的人用龙作装饰。元明清三朝,龙成为皇家的徽标,龙的形象被皇家攫为己有,龙的艺术也被垄断为宫廷艺术。皇帝的服饰、玉玺、太皇太后册宝总钥匙牌,皇室的轿子坐椅,宫廷的雕梁玉柱,无不精心嵌着龙的形象。就连日常生活用具,都不能没有龙的盘桓。
朝廷内外的称呼更是口吐莲花,臣民见皇帝高兴,称之龙颜大悦;圣上做点好事,臣民必呼谢主龙恩。苏州野史称“真命天子”的乾隆南巡苏州,没想到要先经过“浒(虎)墅关”,要从“虎”的胯下钻过去,“龙”岂能甘拜下风,故而有意把“浒”读成“许”。故事虽然荒谬,但又在情理之中。
龙根植于华夏儿女心中
龙是中华文明的思想结晶,是华夏儿女的共同财产,并不是皇帝专利品。其实,皇室的一切以龙为标本的物华天宝,均来自民间的创造。人民才是龙的主人。
人们喜欢龙,宠爱龙,视龙为心目中的神灵,建造了许许多多的龙王庙,雕琢出许许多多龙的艺术品,开发出许许多多舞龙灯、放龙鸢、赛龙舟的文体项目,创造出许许多多龙的词汇和词组;笔者粗略统计,以“龙”字开头的成语就有137句之多,不是“龙”字开头的成语多得难以统计,其它词组更不用说了。在12生肖中,龙的词汇独占鳌头。足见龙在民间的无穷威力。
我常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,为什么华夏五千年的文明史从来没有离开过龙?我想,这可能与我们民族的苦难,百姓的生存不易有关。
我们的祖先,生活在异常艰难的环境里,自然界灾害频繁,氏族间你争我斗,自身又面临着生老病死等诸多苦难。进入奴隶社会后,在原有的压力之上,又增加了来自奴隶主的压迫和剥削。到了封建社会,专制皇权,“三纲五常”的羁绊,又像枷锁捆住了他们的手脚。而追求自由乃是人之为人的天性,一个人来到世上,总希望能够平平安安,体体面面地度过一生,谁也不愿意多灾多难,贫困交加。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昂首阔步,繁荣昌盛走向未来。因此,祈盼美满幸福、吉祥如意成为华夏儿女追求的目标;而龙的出现,多多少少满足了人民的心理需求。为此,敬龙、追龙、拜龙、颂龙便成了华夏儿女永不磨灭的主题。
中国龙已深深扎在华夏子孙心中。我想,龙的传人必定会挥舞战无不胜的神龙大旗,走在世界民族之林前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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